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是全国最大的产棉区,这里生长的棉花被称为新疆棉,以绒长、品质好、产量高而著称于世。从2021年起,新疆将棉花种植区域重点向植棉大县集中,昌吉回族自治州的玛纳斯县便是其中之一,2023年玛纳斯县共计种植棉花65万亩。

7月10日的正午,新疆的日头还没有爬到一天之中的最高处,天空把云压得低低的,阳光的锋利便被隐去了七分,不知来路的风从人的衣领和袖口里穿过,夹杂着浓厚的羊粪味。


【资料图】

坐标北纬43度的玛纳斯县乐土驿镇文家庄村,一望无际的绿色棉田里零星错落伫立着几个采棉工,这会儿正是给棉花头“掐顶”(将棉花头掐掉,避免顶部吸收过多养分而抑制生殖器官生长)的时节。他们戴着头巾和遮阳帽,弯腰起伏在棉田里。

关于棉花的故事要从这里说起。

文家庄村的棉田里,采棉工们正在劳作汪龙慧/摄

与棉花作伴的人

宋玉虎是我们在文家庄村遇见的第一户人家。

中午十一点多,文家庄村的道路上没有一个人,低矮的平房安静地矗立在黄土上,多数人家的院大门都刷上了红漆。无一例外的是,家家户户的大门都紧闭着。村道的右手边种满了树,阳光穿过树叶倾洒在地上,一阵风吹过,地上的树影也跟着跃动起来,整个村子静谧无声。

许久,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打破了村庄里漫长的沉寂,来人便是宋玉虎。他穿着一件已经洗得掉色了的格子长袖,袖口挽起到胳膊肘,脚上踏着一双沾满尘土的蓝色拖鞋。见到我们,他局促地瞥了一眼就进了家门。

“我们家也种棉花,种了50亩。”在了解到我们的来意后,宋玉虎如是说。宋玉虎今年55岁,头发有些花白,皮肤黝黑,寡言少语,是一个典型的西北农家汉子形象。他和妻子两人一起生活,两个女儿都已经离家工作了。彼时他刚结束了上午的劳作,从地里回到家准备简单给两夫妻做一口饭,吃完饭稍微休息一下就又要去地里了。

“我家种的地少,所以不是很忙,现在是在给种棉大户的地里干活。”宋玉虎所说的种棉大户承包了上万亩棉田,这个时节正是用人的时候,于是夫妻俩为了赚点农忙钱,选择过去帮工。

说话间,他将我们让进了灶房,给我们找来凳子,转身烧上了一壶水。

宋玉虎家中的陈设依然一副90年代的光景。刚进门的院子里搭着葡萄架,葡萄藤盘延着遮满了头顶上方的一片天空,茂密错杂的叶丛里,青绿色的葡萄像调皮的孩童挤着挨着探出一个个脑袋。葡萄架的右手边就是灶房,正中央摆着一张木头纹的方桌,夫妻俩就在这吃饭。

7月10日,昌吉州的日出时间是6:37。天刚亮,宋玉虎夫妇就下地干活了。从早上7点一直到下午1点,中间休息3个小时,下午4点继续干到晚上8点,每天工作时长达到10个小时。在大户的棉田里打零工,一天可以收入180-190元,夫妻二人加起来能收入将近400元。

在文家庄村的24小时里,有10个小时,与宋玉虎作伴的都是棉花。

宋玉虎的祖籍是河南,但从他这一辈算起,已经在新疆生长了七八代人了,他们世代都在这片土地上耕耘与收获。“我们自家的棉田到收获季节一亩地大概能挣600-700元,2021年是行情最好的一年,一亩地的棉花能卖上1000元。”除了棉田,宋玉虎家还养了6头牛,19只羊,4只公鸡,院子里种着西红柿、辣椒、茄子、葱等农作物,一年能收入2-3万元。

这,就是玛纳斯最普通的棉农家庭。

1983年,宋玉虎15岁,那是他第一年种棉花。2023年,他还在棉田里坚守,40年过去了。他把根扎到了这里,和生长在这里的每一株棉花一样。

宋玉虎家的小菜园汪龙慧/摄

奔波在棉田里的人

棉花是一种喜光喜温的作物。从夏至开始,新疆的平均日照时间达到了14-16小时,夏季日间温度突破30℃更是常有的事,这便给予了棉花生长绝佳的气候环境。

玛纳斯县是新疆著名的优质产棉区,乐土驿镇又是玛纳斯县主要的棉花种植地之一,仅文家庄一个村就有一万六千多亩棉田。

马涛是玛纳斯县的种棉大户,今年承包了5万亩棉田。

下午2点采棉工们都已休息,棉田边只剩下几个水壶汪龙慧/摄

新疆的作息时间和其他地方略有不同,差不多要晚两小时,这里的人家下午2点才吃午饭,大约4点左右午休结束。7月10日的16:26,我们给马涛打电话时,他正在地里忙。

“马老板很忙的,他每天都在几万亩地里到处跑呢。”还未见马涛其人,就已经从好几个熟知他的人口中得知了“马老板很忙”这一消息。

听说我们要采访,马涛问了我们所处的具体位置,准备从地里过来找我们。在文家庄村的十字路口等了十分钟左右,马涛开着一辆白色的东风日产停在了我们面前。他身材微胖,个头少说也有一米八,眼睛笑起来时会弯成一条缝,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后脖颈和手臂的皮肤都被晒得黑得反光。

马涛今年36岁,是2005级计算机专业的大学生,毕业后先后在广州和宁夏待了七年。“我毕业之后就去了外地,主要是不想留在家里种地嘛,毕竟好歹读了个大学。”马涛笑着说。在他的印象里,回家种地就意味着当农民,得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但真正回来了才发现真的不一样,现在都是高科技机械化种植了。”

说话间,他开车将我们带到了他的一片棉田,此时无人机正在进行喷药作业。“这些无人机里装的就是棉花免打顶的药,在棉田里喷了之后就不用人工掐顶了。”

和我们待了半小时不到,忙人马老板便要开车去其他田里视察情况了。听人说,他总是这样,一天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棉田的东头,两架无人机正在低空飞行喷药。“你们去那边看看无人机打药吧,可以近距离感受一下。”走之前,马涛提醒我们。

穿行过一片狭长的石子路,碎石密密麻麻地堆砌在棉田的一边,因为前一天晚上下过暴雨,凹陷的石子坑里还残存着几片大小不一的水洼,阳光照射在水洼表面,映出了天上的云。

石子路的中央,一辆中型皮卡上放着三台发电机,轰鸣声从十米开外就能听得很清楚,它们正在给无人机的电池充电。两位无人机飞手在田里操作着无人机进行喷药。据他们介绍,无人机主要是每年的5月到7月用来给棉田打药,其余时间飞手们就去棉花加工厂干活。

三台发电机正在给无人机电池充电汪龙慧/摄

“像这个飞机打药,一天要打两三次,一次能打六百多亩地,3个小时2架飞机一起能打720亩。”飞手话音刚落,手中的无人机操作端就传来了提示:“药量用完,请及时返航。”没过两秒,另一台操作端传来提示:“请注意躲避空中障碍物。”我们站在田边掐着表,发现无人机来回飞一趟只需要17分钟。

第三遍打药结束,无人机返航降落,四个高速旋转的螺旋桨刮起了一阵强风。待无人机平稳落地,操作屏上已经落上了一层薄土,飞手小哥往屏幕上吹了一口气,再用手一抹,开始了第四趟飞行。

扎根在棉田的年轻人

头上戴着一顶红色鸭舌帽,裤腿边粘着几处大小不一的泥点,脚上有些破旧的布鞋也被尘土浸染得瞧不出原本的颜色。皮肤黝黑,一条明显的肤色分界线烙印在被短袖遮挡的上臂二分之一处,这是我们见到韩玉升时他的样子。

韩玉升今年28岁,是乐升棉花种植专业合作社的管理人员。大专毕业后,他曾在乌鲁木齐的新疆大众汽车公司工作,但碰上了2020年的疫情裁员,最终还是回到了棉田里。

棉田的管理人员不比一般公司的管理层,棉花种植运营的每个流程韩玉升都要参与,基本上全年无休。“这种地又不像是公司或者工厂,大家各司其职,而是都要争取做全能手。”他的工作内容大到观察棉花地里的情况,实时反馈,小到亲自上阵配制不同作用的农药。这些事,韩玉升一干就是6年。

靠着棉田的工作,韩玉升每月能稳定收入4000元,年底还有分红,产量越高分红就越多。“现在一年大概能收入10-30万,大多数时候保持在13-16万,比个体棉农收入还是要高一些。”

7月正是棉花的花蕾期,花蕾期一过,棉花就要结果了。因此夏季也是种棉人最忙的时节,为了伺候好棉花,他们必须睡得晚起得早。

藏在棉田里的棉花花朵汪龙慧/摄

7月10日的下午五点,棉田里的风缓缓吹拂过棉花叶子,带着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我们就这样伫立在棉田边,静静感受着。良久,韩玉升缓缓开口:“我们这一代年轻的总得有人接上父辈的铁锹继续种地,总得有人要扛起这个社会责任不是吗?”

这天晚上,韩玉升在微信上给我发来了好几张图片,都是他的摄影作品。“其实我以前也玩单反,后来玩不起就全部卖了。”

韩玉升喜欢摄影,是王家卫、昆汀、黑泽明的忠实粉丝,他们的电影他看了不止一遍。他的心里装着关于整个世界的梦想,只是把根扎在了棉田。

7月10日的下午五点半,我们结束了一天的采访即将返程。此时,日头还高悬在空中。

棉田里,采棉工们还在弯腰掐着棉花头,无人机飞手还在给机舱里加着农药,韩玉升还在观察地里滴水的情况,而马老板,也不知道正在多少公里之外的棉田里奔波。

这只是他们最平常的一天。

棉田里的每个人,不论是老农民宋玉虎,种植大户马涛还是管理人员韩玉升,皮肤全部黑得发光,这是玛纳斯的阳光给他们留下的独有印记,是西北人的底色,也是在玛纳斯棉田扎根的这群人劳作不息的生命意义。

(作者为兰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22级研究生汪龙慧、张思宁;昌吉学院人文与传播学院2021级本科生迪力达尔·克然木;指导老师为昌吉学院人文与传播学院教师游中雪,兰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师韩亮、王晓红,兰州大学援疆干部、昌吉学院人文与传播学院教师白如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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