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衣柜的抽屉里,存放着一双黑褐色的尼龙袜子。十五、六年了,我还依旧不愿舍弃它。

这是一双普通又便宜的袜子。唯独不同的是,每只袜子的后跟都衬着薄布用细线一针针缝补过,针支均匀细密,穿上平顺结实,几乎看不出有啥破损的地方。它是母亲那一年给我缝补的。

我三十多岁的时候,和妻子经过几年拧紧腰带的日子,终于在县城置买了住房。有了新家,孩子也转到城里上小学,而我们都还在三十里外的乡镇地方上班。母亲已经七十多岁了,她说自己身体还硬朗,放心不下,就来照看孩子。我们白天不在,她要忙买菜做饭,还经常接送孩子,家里活硬是不让我们操心。孩子去学校了,母亲又闲不住,总要收拾屋子洗洗衣服。她不习惯用洗衣机,特别是娃的衣服天天用手洗。我们坚决不让洗,却总是拦不住她。晚上每回到家,常看到绳子上挂满了晾晒的衣服。

有一天我回来,看见母亲手里拿着针线,静静地坐在门口缝补着什么,再走近看,是我穿过的一双旧袜子。我有些好奇,就问:“妈,你从哪里找到这的?”她仍是低头一边缝,一边说白天收拾脏衣服,发现这袜子破了,就洗净了来补。我有些埋怨:“妈,你不能歇歇吧?”她却说:“这袜子只是脚后跟烂了,垫些布补补还能穿。”又遗憾地说:“可惜你们没有缝纫机,要是放在农村家里,一会会就补好了。”我不解地说:“一双旧袜子让你这样劳心,真不值得!”她释然一口气:“我看你们刚买了房,手头紧巴巴的,再说袜子扔了可惜,觉得还是节俭些好。过日子就是这样。”说完就不理我,继续一针针的补起来。看着母亲满头白发下戴着的老花镜,专注的眼神盯着针线来回移动,我突然想起“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诗句来,止不住眼圈发热,一股眼泪流了出来。

母亲不仅仅是在一双袜子上这么节俭。她一生勤俭持家,凭着对生活的热情和执着,在父亲过世后,独自奋力地养活我们长大,教育我们做人。

记得小时候在屋院前后,长着许多高大的槐树、桐树等木材树,我们常常像在一把把碧绿的大遮阳伞下出入,处处凉爽舒快。遇到家里需要大的开支了,母亲就合计着把哪棵树伐倒卖了,过后再栽上新树。她还栽植了石榴树、杏树、柿子树等好多果树,待到成熟季节,满筐满笼的果子吃不完,很多送给亲戚邻居分享。那时候不能随便自由卖,市场上都在统一的供销社买卖东西。现在回农村老家,眼前除了一排排整齐崭新的平房外,各家门前也只栽些花草风景树种,很少有绿荫蔽户的景象。人们吃水果,市场上到处都能买的,但我总觉得吃不出家产果的淳厚香甜味。

母亲常在生活中适可教育我们做人做事。做饭的时候,我烧不旺火,她就放下案板上活,过来一边用小铁锨透空柴下的积灰,火苗就呼呼地冒起来,一边还说:人心要实,火心要空。有时看我们买错东西了浪费,就劝事先要考虑周到,说“吃不穷,穿不穷,计划不到一世穷。”从她身上,我学到了许多书本上得不到的知识,让我在以后的人生路上走的更加踏实稳重。

母亲出身在旧社会一个条件较优裕的家庭,姊妹众多,她是老大,很早就练就了农村妇女做饭裁衣的技巧本领。她做得一手好饭菜,简单的食材也能调配得有滋有味。我记得她擀出的面条,齐整的跟现在机器压的面分不出两样。村里来了公社干部、教师等公家人,村干部就常派到我家来。都知道她勤劳干净,对人又热情耐烦。那时候农村的孩子穿衣,主要靠手工缝制。母亲常常连夜摇着纺车,一堆堆的棉花捻子都变成了细线。接着又进行浆、经、排等工序,最后才搭上织布机。

随着我们生活条件慢慢转好,工资收入也增加不少,穿衣戴帽都是买制成品。母亲在世的时候,我们给她买一些适合老年人穿的时兴衣服。她常高兴地拿在手里,在身上不停地试划,却又问贵不贵,说城里花销大,供孩子上学,以后不要再买了,自己在农村镇上买。看着老母亲始终这样节俭,舍不得花儿子给她的一点孝顺钱,真是长叹一声,天下父母总能体谅儿女,可我们能理会父母的多少苦心啊。

五年前,母亲八十四岁高龄去世了,那是个酷冷的腊月季节。刚放寒假几天,哥打电话说她病了。我回去还买了两双羊毛棉袜,到过年时她能穿上。真是“树欲静风不止,子欲养亲不待”啊。风吹送着阵阵寒气,晚上还下了一夜纷纷的大雪,早上母亲带着安详永离我们去了。

这几年我先后搬了几次家,和母亲一起生活的时间又不很长,有时候想起她,除看看她的遗照外,其他东西几乎没有了。只有这双旧袜子,在整理衣柜时意外发现,我对妻子说不能丢掉,它上面留有母亲劳作的手迹。每当拿起它,我就仿佛坐在母亲的身边,看着她戴着老花镜,细心地一针一针密缝着……

作者:杨小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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