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了,判决终于下来。

4月7日,上周五,去年震惊全国的“丰县八孩案”一审宣判。


(相关资料图)

董志民虐待、非法拘禁获刑九年;时立忠、桑合妞等五人因拐卖妇女分别获刑。

尘埃落定了。

但却没有让人长舒一口气。

从去年二月事件在网上曝光、发酵,引发铺天盖地的讨论,我们看到的其实两个世界偶然的破壁。

在“丰县八孩案”之后。

两个世界之间的缺口,是会被更彻底地暴露出来。

还是尘埃落定了,两个世界继续隔离开来,并行不悖?

在一声惊雷后。

留下的不要只是沉默。

01

谁的“底线”?

回过头看丰县事件的发酵、引发全民关注的过程,微博起到了关键作用。

小花梅被铁链拴住,穿着破单衣,无法说出一句完整语言的样子,第一时间震撼了微博网友。

显然,这是突破了很多人认知的悲惨画面。

2022年了,怎么还有人这样活着?

紧接着再次冲击人们的,是她还“生了八个孩子”。

跌破人性底线。

但,跌破的是谁的底线?

不要忽略了,在微博网友大量的质疑声之前。

丰县这个家庭,看起来是洋溢着“幸福的氛围”的。

最初的视频其实是网友和大V从短视频平台搬运到微博的,在短视频平台上,小花梅的故事俨然是另外一个版本。

董志民光明正大在抖音晒娃,ID直接叫“八个孩子的爸爸”。

镜头前,董某笑口常开,八个孩子活泼好动。

镜头后,董某口中的“孩子妈”“最大的功臣”却关在小破屋,被拴着铁链。

事发前,有关董某采访的视频清一色赞扬,每个视频的点赞量都是几千几万。

标题,“徐州丰县八个孩子的妈妈丈夫董志民接受采访畅谈豁达人生观”。

关心的问题不是妈妈在哪,生活状况怎么样,而是询问“成功经验”:“怎么生的儿子?有什么窍门?”

实际上,董某早在“妻子”视频被曝出之前,就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网红。

家里时常有网红来“探望打卡”,柜架上、地上都是好心人送的衣服和食物。

每次开直播都有三四千人观看,多的上万人。

生八个孩子,一人赚四千,八个就是好几万。

这时。

从未有人感觉被踩到了底线。

那个拍小花梅的视频,也是博主想用她引发大家同情,既赚流量也能给董志民家吸引更多捐助。

嗯我们的爱心到哪里去了

恐怖的地方正在于。

拍视频的人,看视频的人,探望捐助的人,乡里乡亲,村干部,乃至董志民自己,都丝毫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也就是说,现在被宣判了的刑事案件。

如果不是因为偶然的曝光,竟然是被普遍默许,甚至宣扬的?

那个如同“田园暗网”一般的世界。

因为一次搬运,和我们熟知的这个世界打通了。

02

另一个世界

丰县事件为什么可以引发如此之高的关注度,一方面,是我们本能对于这种极端苦难的恻隐之心,以及女性对女性的本能共情。

另一方面,在于精准踩中了微博舆论场上的所有情绪痛点。

在女权意识抬头,城市女性普遍对婚育感到焦虑和恐慌的氛围下,还有一个女人,被拴着铁链,无法左右自己命运地生下八个孩子。

而被拐卖到农村、深山,又激发了城市女性巨大的潜在恐惧——

即,哪怕自己已经处在现代文明社会中,也随时可能一步跌落进奴隶社会。

在舆论发酵的过程中,有一个很关键的点。

小花梅一度被传是曾经失踪的四川女孩李莹。

那是一个在城市长大的女孩,拥有一个令很多人羡慕的殷实家庭,却在上下学途中突然失踪了。

实际上,丰县事件发酵后,也有一些其他疑似被拐女性的视频爆出。

有的甚至比小花梅看上去更加凄惨,但没有足够的热度,也没有被继续追问下去。

你不得不承认的是。

“城市女学生被拐”往往更加能够在互联网上激发起情绪价值。

所以,很多媒体和营销号,往往最爱渲染式报道此类文章。

也就是说。

当这个主流、光鲜的世界,遭遇到另一个世界侵犯的时候,才会产生轰动的舆论效果。

而本身就处在另一个世界的妇女,她们更普遍的苦难,已经被太多次当作“井水不犯河水”了。

在平日里,那一个世界默默地,按照自己的规则正常运转。

去年的《隐入尘烟》。

这样的题材,为什么会突然引发城市网友的关注?

哪怕它是今天银幕上难得一见的现实题材,它依旧带着浪漫化、诗意化滤镜,去窥探另一个世界的苦难日常。

就像这个著名的纸盒漏光画面,这样的浪漫方式,显然来自于一种城市人的想象和理解。

导演的妥协,其实也昭示着无奈。

两个世界之间本质上有无法逾越的鸿沟。

当另一个世界不加滤镜,足够赤裸地展示在我们面前,我们真的能够接受,以及被允许接受那种颠覆和震撼吗?

那么现实更残酷,但也更无声。

比起城市女性、高知女性被拐到农村这样更高成本犯罪,拐卖之伤其实更多落在家境贫穷、没有多少知识的农村女性头上。

根据《古老的罪恶》一书统计,1986年以来,从从全国各地被人贩子拐卖到江苏省徐州市所属6个县的妇女共有48100名,铜山县牛楼村的被拐妇女基本全部是从云贵川等欠发达地区来的。

2020年,腾讯谷雨实验室曾经报道过一篇《一个名字叫“喂”的女人》。

被拐到河南的德良是来自贵州的布依族农村妇女,她沉默地在河南生活了35年,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图源:谷雨实验室

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妇女,经常是人贩子的优选拐卖对象。

因为语言不通,一但被拐,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贫穷、信息闭塞,让很多农村家庭的女孩就算是被拐,家人也无力找寻。

而且,现实的拐卖事件中,更多是一种浸润的、胶着的绝望。

当我们为妇女拐卖义愤填膺。

可在很多农村地区这就是“过日子”的方式,一种生存的必要。

34岁没结婚

别人都看不起咱

买一个女人最多判三年甚至多数情况根本没事,比不上打光棍让人戳脊梁骨。

《北青报》2018年专访贾平凹谈农村贩卖人口的对话被挖出。

瞬间网上抨击声无数。

这是最受争议的一段:

这个人贩子,从法律角度是不对的,但是如果他不买媳妇,就永远没有媳妇,如果这个村子永远不买媳妇,这个村子就消亡了。

错了吗?

错了。

但某种程度上,他用另一个世界的视角,回答了女性贩卖链背后的农村现状。

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拐妇女就算想要起诉离婚也困难重重。

还有很多女性放弃了逃走,痛苦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前段时间一位女孩在B站发帖,《我妈,一个被拐卖的农村妇女,治好了我的焦虑》。

她说自己的母亲是被从云南山里拐来的,遭受家暴,后来逃跑,又舍不得孩子自己回到了家,并辛苦支撑起这个家。

在这位女儿口中,母亲的悲惨经历,反而变成了坚强、勤劳、乐观。

被骂后她出来解释的话里,有一点其实值得去思考。

那就是为什么母亲逃跑了又回来,因为母亲的娘家比被拐到家庭更穷上十倍不止。

这位女生面对网友质疑后的解释

《三峡好人》里,贾樟柯以一种麻木的状态来呈现一个拐卖的故事。

韩三明从山西来到重庆寻找逃跑十几年的妻子,当初,妻子是他花三千块买的。

但二人再度相见时,两个人已经被生活的苦难蹉跎耗尽了所有情绪。

如今过得不好的妻子反而问韩三明: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过了十几年,你才来找我?

在她看来,当初自己逃跑是“年轻不懂事”。

逃跑后遇到了现在的丈夫,居然还没有韩三明对她好。

韩三明想要带走妻子,她现在的丈夫转手再把她卖三万。

现实的状况,永远比我们想象中更加复杂无解。

这种无解,也让我们从所谓的“底线”上退回来,退回到自己的岁月静好中——

只要不危及到我,这个浑浊的现实就放任自流吧。

直到。

“丰县八孩母”出现。

许多人想象中两个世界的安全缓冲地带,也被冲破。

那么现在尘埃落定后。

我们究竟是更彻底地走进另一个蛮荒的世界,探照出不为人知的黑暗。

还是觉得,这个事件结束了,我们就能与另一个世界退避三舍,各自安好?

03

两个世界的短暂相连?

丰县案做出判决,让这个一年前就引发了巨大关注的事件再一次回归大众视野,造成“小花梅”曲折的受害经历的罪犯们也成为了典型。

很多人从这个事件中窥见了拐卖妇女犯罪事件的冰山一角。

然而一纸判决。

究竟能多大程度上震慑“另一个世界”,扫荡那里的黑暗,解救已经陷入其中的人?

电影《盲山》描绘出了一个法律无法渗透的,完整的生态体系。

九十年代末期,刚毕业的女大学生白雪梅(黄璐 饰)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人贩子趁虚而入,以介绍工作之名将她拐卖到了西北某个偏僻的山村里,给村民黄德贵(杨幼安 饰)当媳妇。

一个媳妇,七千块。

白雪梅拼死反抗,绝不屈从。

她先向黄德贵一家人解释,自己也是被人贩子骗了,他们不是自己的家人,拐卖妇女是犯法的。

但对黄德贵来说,人贩子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结结实实花了七千块钱,那么,你就得当我的媳妇。

为了防止白雪梅逃跑,他们还将她用绳索、铁链锁起来,任何活动都只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进行。

但白雪梅从未放弃逃跑。

她每天托邮差寄一封信回家,苦苦盼望回信。

和当地最有文化的一个男人——高中毕业生,黄德贵的表弟黄德诚(贺运乐 饰)打好关系,试图让他带自己走出这座山。

认识了村里一些同样是被拐卖来的妇女后,向她们打探出山的路。

发现没钱就坐不了顺风车,她也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向小卖部的老板换了40块钱。

然而,这座“盲山”让人绝望的地方是,它根本逃不出去。

白雪梅真正付诸行动的逃跑共有四次。

一开始是自杀。

第二次因为没钱搭顺风车出山而被抓回。

第三次都坐上去县城的大巴了,还是被后面赶来的杨德贵一行人强行拖下车带了回去。

第四次更是绝望,白雪梅的父亲和两个警察都拿这群当地人没办法,全部被带回了山里。

每一次,她都比以前逃得更远,以至于我们都和白雪梅一样,不断生出新的希望,以为这次一定能成功。

但每一次,希望都会破灭。

《盲山》给人最大的恐惧在于。

我们通常认为,底线之下的事情是不可想象的。

然而底线之下居然还有一个庞大、完整的世界,生机盎然。

《盲山》与“丰县八孩案”的核心都在于——

盲。

在长期的视而不见后,终于被赤裸裸的真相刺痛了双眼。

有一个更容易被忽略的细节被藏在了电影的开头。

人贩子带着白雪梅去住旅馆时,旅馆老板娘说的是:“来了。”

这是熟客才有的招呼方式。

拐卖,早在进山之前就开始了。

它已经形成了一个非常成熟的产业链条,岂是轻易可以攻破。

《盲山》有两个版本的结局。

不少人表示,原版结局中,白雪梅的父亲和警察来了都无法拯救白雪梅更能体现这套体系令人绝望之处。

但国内公映版的结局中有一个细节同样令人细思极恐。

这也是“盲山”更加让人绝望的地方——它除了让人逃不出去,它还能让人不想逃出去。

在警车上,被拐卖的妇女陈春丽在最后一刻决定下车不回去了,因为她的孩子还在这里,她的家也在这里了。

拐卖这个成熟的体制,成功把受害者体制化了。

但更多人看到的,是结尾最后那行正义凛然的字,宣布着对“盲山”事件的盖棺定论。

就像现实中的丰县案一样。

经过了一年前的曝光和持续过短暂一段时间的讨论,到昨天的宣判,这件事似乎就被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小花梅”从1998年被拐卖开始,到2022年被曝光,中间经历是地狱般的24年。

罪犯对她的侵害,或许已经画上了句号。

但更大的句号究竟要怎样划下?

就像《盲山》那个正义的结尾之后,我们也没能避免迎面撞上了丰县的事件。

“案件结束了,别再多想了。”

也就是这样的声话一次次出现,充满了阳光。

照耀得人双目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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